法醫室。
屍體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，身上的衣物被褪下，胸腔處留有一道「Y」字形解剖刀口，空氣涼颼颼的，還能聽到金屬手術刀的細微碰撞聲。
注意到來人，方晴放下血淋淋的工具，雙手搭在檯面邊緣，口罩上方的雙眼裡寫滿對生命的敬畏。
「死者的死亡時間在20日晚上七點至十點，屍體胸腔四肢未見損傷，顱骨無骨折，無出血。」
「解剖發現死者多器官衰竭，胃穿孔，肺部水腫出血，呼吸道嚴重受損。」
「在血液及胃壁組織中檢測出大量百草枯藥劑成分，確定為主要致死原因。」
一句句話敲擊着耳膜，眼前浮現出現場大量的黑血和嘔吐物，雖然猜測到結果，陳醉依舊懊惱。
手清脆的拍打腦殼，「是我先入為主了。」
李代拍拍她的肩膀，沉默安撫着她的情緒。
「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，導致窒息死亡的主要原因嗎？」陳醉側過頭看他。
「記得，」李代記憶力很好，一字不落的複述，「口鼻被堵塞、壓迫頸項或胸腔、異物阻塞呼吸道、液體進入呼吸道、某些突發疾病。」
「還有一種冷門情況，我工作十年遇到的次數也寥寥無幾，」方晴恰到好處的接過話頭，由法醫的角度進行科普，「中毒，也可以引發窒息死亡。」
「百草枯為聯呲啶類化合物，無揮發性，是一種易溶於水的白色粉末。」
「對人的毒性極大，可經皮膚、呼吸道、消化道被人體吸收，之後通過血液循環分佈於所有器官組織，死亡率高達90%。」
垂眸看着解剖台上的屍體，很難想像她生前經歷的痛苦折磨，表情不忍。
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摩挲，思考中的李代毫無預兆忽然張口，「百草枯毒發過程較長，死者在生前曾撥打120急救電話，證明她意識清晰，卻無法講話。」
「她是吞服百草枯致死？」
雖然是問句，但話語當中的陳述意味明顯，方晴點頭肯定，「對。」
「死者口唇潰爛，嚴重出血，口腔、食管黏膜潰爛，食道黏膜脫落，她會感到強烈的灼燒感，說話困難，喪失語言功能，期間還會有大量血和膽汁吐出。」
耳畔似乎還回蕩著錄音里絕望嗚咽的聲音，伴隨着解剖室里的呼呼冷風，讓陳醉的思路更加清晰，補充着，「她的手，也是局部觸碰百草枯導致的水皰紅疹。」
視線挪到屍體手部，指尖表皮的壞死水皰尤其顯眼，「百草枯中毒途徑有三種，口服、局部接觸和注射。」
「屍體體表沒有發現注射針孔，可以排除最後一種。」
「我懷疑，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投毒案件。」
說著，比了一個手拿東西放進嘴巴里的動作。
「為什麼不是自殺？」李代大膽猜測着，「死者黃慧在生前和其女兒黃小麗曾爆發過激烈爭吵，她萬一想不開……」
「不會，」陳醉搖頭，話語一針見血，「別忘了，我們在現場及附近並沒有找到裝百草枯的容器。」
大門被從外面鎖住，窗戶安有防盜網，皆沒有被破壞的痕迹，讓現場形成沒有出入口的密室。
如果死者真的是自殺，裝有百草枯的容器只會被遺棄在現場和居民樓周圍。
勘察現場時警員們進行了地毯式搜尋，並沒有發現可疑物品。
若有所思的視線看向屍體，女人身上的血跡被清洗乾淨，潰爛的口唇更加清晰，陳醉低頭回憶着整個案件的細節，內心有一道聲音低聲言語——
百草枯是一種給人足夠時間去後悔、卻沒有可能活下去的毒藥。
它會讓中毒者在神志清醒的狀態下，體驗一點點被憋死的感覺。
從毒發到死亡，過程生不如死。
兇手的殘忍程度令人髮指。
是誰要害你？
腦袋裡靈光閃過，陳醉忽然張口，「投毒者真正想殺害的，另有其人。」
她的話猶如一記悶雷，李代順着她的思路繼續思考，很快明白了其中關鍵，「黃慧社會關係簡單，沒有仇家，中毒而死只是一場意外。」
陳醉點頭，兩人眼神短暫交流後轉身離開。
李代沒猶豫，直接跟上。
方晴眨眨眼，不懂他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溝通了些啥子，看着離去的背影，莫名有種婦唱夫隨的既視感。
「誒，你們幹嘛去！」
陳醉招招手，「復勘現場！」
*
復勘現場，「故地」重遊，心情卻是截然不同。
空氣中的血腥氣散去不少，地板上用白粉筆勾勒出的人形和大片黑紅血跡無聲彰顯着，這裡曾經發生過的血腥慘案。
月光透過窗戶落下，慘白的顏色更顯凄慘陰森。
「你心不突突？」陳醉抬頭看身旁男人平靜淡定的臉，沒有發現絲毫的恐懼。
「怕，」李代賤兮兮的彎下腰，把腦袋搭在她肩膀上，展示壯鳥依人，「讓我靠一靠。」
陳醉：「……裝，接着裝。」
冷漠的推開他的腦袋，陳醉一副「莫挨老子」的彪悍模樣，戴好腳套手套，目標明確的直奔廚房。
拉開冰箱門，找到裏面沒動幾口的剩菜。
涼拌西紅柿和清炒小白菜。
與黃小麗說的一致。
「死者的胃內容物里除了西紅柿和青菜，還殘有肉粒餅乾，以及大量澱粉成分。」陳醉把目光轉移向垃圾桶，「百草枯肯定藏在其他食物內。」
伸出罪惡之手時，卻被一隻手推回。
「我來，別髒了你的手。」
李代直接把手伸進泛着酸臭味的廚餘垃圾里，彷彿感受不到指尖觸碰到的滑膩觸感，面不改色的翻找着。
腐爛菜葉、用空的調料瓶、髒兮兮的紙巾……
「有狗糧包裝袋嗎？」陳醉蹲在他身邊聚精會神的盯着，像個監工。
「有。」李代掏出印有狗狗圖案的包裝袋。
袋子已經空了，只剩下點點殘渣，包裝文字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。
戴着手套的手指認真端詳着包裝袋，李代的觀察力滿分，細心捕捉到邊角不起眼的圓形漏洞。
漏洞很小，只有針尖大小。
兩人對視一眼。
瞬間，籠罩在案情上的疑團煙消雲散。
這根本不是一起投毒謀殺案，而是針對狗狗的無差別投毒！
